因遮擋風雨而鏽蝕的大門、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倒下來的鐵柵欄、到了雨天便會滲漏的天花板……老宅有著數不清的問題，但在這屋簷下居住的人們光是為了養活所有人便已筋疲力盡，無暇思考其他問題。

夏目也是在某次不小心把入門柵欄整塊連根拔起來後，才意識到自己家與別人家有著本質上的差別。

可是高中生的夏目已經習慣了這些不合理。

入門時習慣性地一邊扶著柵欄，一邊輕巧緩慢地推開，關上時絕對不能使勁，讓柵欄靠著邊緣再鎖上。進門前不可以按門鈴——已經壞掉了。鑰匙扭開前要先確認大門另一端沒有人，扭開以前，先花一些力氣把門拉向自己，確保門貼近後再開鎖，然後用力往內推——

成功打開大門。

「我回來了。」

與外頭的蕭瑟殘破不一樣，空野家永遠透著一股溫馨的氣息。

「哥！歡迎回來。」「先去洗個手吧，晚飯快弄好了。」

「今晚有哥喜歡的玉子燒！」「姐在外面打工，不用等她。」

「爸爸公司有聚會。」

「夏目哥，等下借我電腦玩玩——」

熙熙攘攘、吵吵鬧鬧。夏目平時並不喜歡繁雜的噪音，卻唯獨不能接受家裡變得寧靜。

這裡是一處無法用其他事物填補的空洞。

一一打完招呼後，他鬆開領帶換上室內鞋，敲了敲一樓離客廳最遠的一處房門。

理所當然的沒有回應。

夏目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木趟門，雖然時間接近黃昏，但房內被窗簾布遮得嚴嚴密密，透不進一絲光亮，如同房中人。

「冬樹哥，我回來了。」

寧靜的室內是棉被翻動的聲音，以及一絲帶著發霉和陳舊的木質味道。

無人回應。

夏目繼續道：「晚餐快好了，我晚點拿過來。」

房中人用腳跟把上一頓的餐盤推到門口。夏目蹲下身接過後便關上門，把托盤交還到廚房。

大哥自從事故後變得不喜歡與人接觸，只有夏目依然擔當著中間的橋樑。

……

吵鬧的晚餐時段，弟弟們總愛互相爭奪喜歡的菜餚。母親疲倦卻又帶著寵溺的目光投向眾人，嘴上嚷嚷著不要打鬧，父親與長姊出外打工，夏目反倒成了這個家裡最省心的存在。

他夾了一塊茄子天婦羅送進口裡，就算外層被麵糊包裹著，內核卻依舊是他討厭的口感——他隱藏得很好，多年過去母親並不知情。她的目光掃過夏目，他沉默地咀嚼，硬是把它吞了下去。

一如既往地木著臉吃完晚飯。

單獨放置在外的飯菜已經涼掉，夏目走到盡頭敲響房門。

「哥，吃飯了。」

夏目把盤子塞進去房門便離開了。轉身回望身後走道，陳舊的吊燈已經壞掉大半年。儘管只有大哥和他會經過這條走道，但很久沒修整的木地板並不平坦。夜路不好走，夏目盤算著哪天足夠空閑，再親自爬梯子修理一番。

終於回到二樓房間，泡澡前夏目還有一小段自由時間。按照慣例他會打開天荒惡黨和好友打上幾場遊戲然後下線，然而今日的他並沒有這樣的閒情逸緻。

如今的日子還會維持多久呢。

夏目躺平在塌塌米的地板，忽然就想起西村的話。

學生會、工作和家庭。

這一年間他努力維繫著三者的平衡。按照空野夏目的規劃，還有一年他就要離開家去往更遠的地方，他還能逗留在家裡的時間僅剩一年。

存款也要事先準備好，不能給家裡增添負擔。

西村是知道夏目難處的人，卻依然在離去前給予他難題——是要平庸走完一整年還是痛並快樂地填滿最後的高中回憶？

真是可惡至極。

「夏目哥哥，環和翠哥哥都好了，換你用浴室了。」房間的門被緩緩推開，春日探頭進來已經換上乾淨的睡衣，夏目爬起來捏了捏弟弟軟糯的臉蛋，揉揉他的小腦瓜。

「好。」他笑了笑，溫聲應道。

算了，學生會的事情先放一邊，夏目心裡最重要的，永遠是他的家。